古枝止月

敬艺术,敬希望,敬自由。

红茶馆

【狛日冬夜曙光11:00】

上一棒: @沧书丶komahina贴贴bot 

下一棒: @沧书丶komahina贴贴bot 


是一个关于日向暗恋狛枝的故事

 


*****

东京少有这样飘着雨的寒冷天气。天黑得很快,千盏霓虹串起行色匆匆的人们乘落下班的电车。似乎有人摔倒了,裹着泥和汽车尾气的雨渍打翻皮鞋和黑大衣——啧,那还真是不幸。同样西装革履的日向创对那人深表同情,只不过隔着玻璃窗,日向听不见任何声音。东京塔上的夜空没有星星,在霓虹灯走不到的地方,孤独得像文森特画笔下的灰和蓝。三两人影聚了又散,便恢复步履匆匆。人潮把那人淹没。人潮把一切的不幸和悲哀淹没。

 


他提起一杯红茶,在荒凉的夜色中,慢慢吻满了整个茶杯。

 


几缕樱花白的头发落在他额前,半遮住谜一般的灰眸。间隔着没能吃完的草饼和瓷杯茶壶,日向与他相向而坐,在那双灰眸的微妙抬落间也捧起了同样款式的、同样滚烫的红茶杯。

 


天寒的缘故,红茶馆的玻璃窗渐渐爬上了窗花般暧昧的白雾,沏好的每壶热茶,都让围着厚重围巾的男孩和女孩们微微红着脸。日向着迷于红茶上空温热的水雾,这个冬季以来,每天晚上九点下班,他都喜欢找到那个靠窗的位置,找到那个靠窗的他,与窗外该死的亲戚世交和万恶的资产负债表割袍断义。如果是像往常一样的话,日向将会是卸下一身的疲倦坐在他身边,听他说起虚无缥缈的希望论和荒诞离奇的故事——如果是以往,那就好了。日向心事重重地握紧了红茶杯。

 


烦乱的思绪困扰着他,热闹的人们成双成对地落座,他才忽然后知后觉今夜红茶馆的气氛有些许微妙的异样。昏黄的灯光映着人们的脸红,日向似乎嗅到了女孩们厚厚的羽绒服下藏着的巧克力,浮想出在茶馆的角落男孩试探地触碰对方的指尖。靠窗的他轻轻把碟中的草饼一分为二,漫游在茶馆内空洞的灰眸像是捕捉了日向刹那间的心情,他忽地停住手边的动作,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温柔而安静地透视着日向创的眼睛。

 


“今天真是个告白的好时机。”他放下手中的筷子,在刻有镂空雕花图案的木桌前支颐坐起,“怎么了日向君,办公室的那张财务报表让你忘记了今天叫情人节吗?”

 


那么我会因为记得而收到半份情人节礼物吗?日向捏紧了手中的红茶杯,却不失体面地这么笑着说道。圆场似乎已经成了自己的社交本能,它讽刺般地,嘲笑着日向从心底害怕的东西。在影双人对的红茶馆,他坐在离他最近的地方,让日向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被周围的环境默认了,他就是他的伴侣。好在那个人已经移开视线,他把红茶端到唇边,从善如流地放过了这个话题。在这安静的间隙,日向一边摩挲着温热的杯,一边偷偷凝望那人垂落的眼眸。

 


他的眼眸如同红茶杯里的一轮绝望的月亮。日向创不止一次这么觉得。

 


他的名字叫狛枝凪斗——应该是的。日向第一次知道那个名字,是一次茶馆打烊时,他披上了深绿的军大衣与对坐的自己擦肩,恍惚间日向发现他的座位掉下一张残旧的名片。谜一样的名字,在这之前,日向并没有听说过“狛枝”这一姓氏,正如他并没听说东京街究竟何时开了一间红茶馆,正如他并没能及时察觉玻璃窗内的友情以上与恋人未满。那个叫狛枝凪斗的人,没有任何预兆地,就这么悄无声息闯入他支离破碎的悲哀的世界。

 


东京少有飘着雨的寒冷天气,但今年却几乎持续了一整个冬季。在四个月前,日向背着沉重的手提和报表从电车挤下后,刺骨的雨水就浸湿了他的皮鞋。东京市政府官员新上任,巨大的霓虹广告牌张灯结彩悬挂着“希望”的汉字。夜色灿烂地变幻,偌大的东京市,一时间满屏幕都是美丽的希望。日向打着折了一根骨头的雨伞,在广告牌底下的人群中一边咬着牙一边愤世嫉俗地暗暗骂街。红茶不是东京流行的饮料,却在日向上下班的东京街奇怪地开出一间红茶馆。日向在漆黑的人群里茫然地抬眸,恍惚看见了空荡荡的茶馆,狛枝凪斗一个人坐在那里,飘落的几缕樱花白像被昏黄的灯光点燃。温热的红茶杯托在他的手心,狛枝微微低下头,在东京闪烁着夜灯的雨幕落下一个不经意的吻。冬雨里的玻璃窗是一面沉入深海的镜子,日向在镜子里看见了灿烂的东京市,看见了这座城市百年的繁荣宛若一艘正在沉没的巨轮。狛枝提起一壶烧开的热红茶,温热的水雾忽明忽暗地游在了被灯光点燃的发间,他坐在文明的残骸,如同深海中一缕跳动的白色火焰。

 


在海洋的尽头,日向同时看见了撑着塑料伞的自己和捧起红茶杯的狛枝,仿佛他与他此刻一同坐在雨中的红茶馆。他的影子叠在那只被他亲吻的红茶杯里,仿佛此刻狛枝捧起了他发烫的脸颊。

 


时间真是上帝创造的奇妙玩意。日向或许只在人海中驻足了一秒,却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日向在长期的社交里发现过一个普遍规律:当人在凝视另一个人的时候,不出五秒内那个人就会反过来看向你,于是恭喜你们的社交获得了短暂的尴尬。实践再一次证明了日向的结论是正确的。捧着红茶杯的他在雨幕中轻轻回眸,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玻璃窗外日向创的眼睛。但是,这个时候日向却忽然有了另一种感觉。他的确是在看着日向的眼睛没错,但日向却几近疯狂地笃定他看的并不是他。这种直觉很奇怪,他在看他,但他看的却不是他。那双烟灰色的眼眸朦胧而空洞,似乎注视着的是更加高深莫测的东西,那是一种直视灵魂的力量,日向与人打交道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眼睛。

 


就像在红茶杯里的一轮绝望的月亮。

 


接连几天,日向都打着他残缺的雨伞经过了那间红茶馆。每天晚上,狛枝都倒下一杯温热的红茶,坐在那个靠窗的位置。在所有人都步履匆匆的街道,他就这么坐在雨中的城市,恍若遗世独立。突然的暴雨,日向的那把断骨雨伞终于扛不住了,他抱着还没做完报表狼狈地躲进红茶馆,湿漉漉的西装和皮鞋像刚被人从海里捞起。日向略微尴尬地把雨伞立在茶馆门口,灌入的西北风让他打了好几个冷颤。

 


“不介意的话我想我可以请你喝一杯热茶?”日向正手忙脚乱地翻找纸巾擦拭满身的雨渍,闻声后茫然抬起了头。他靠着镂空雕花的木桌向前探了探身子,日向转过身后就措不及防撞上了他的视线——那双烟灰色的眸子,此刻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空荡荡的红茶馆只有他们两个人,日向全身湿透地站在茶馆的门前,他坐在茶馆尽头几乎同一直线的窗边,偌大的四方形茶馆化作了一条雨廊街道,来不及干涸的雨滴都是颗颗跌落的星光。狛枝摊开右手向日向指了指对座的方向,便取出另一个款式相同的红茶杯,倒上一杯不浓也不淡的、温热的伯爵红茶。

 


“…谢谢。”日向放下全身上下唯一没湿的报表,接过红茶杯。

 


比日向想象中要敏锐。日向原以为这家伙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反应迟钝类型。红茶馆内的装潢几乎采用木雕的设计,搭配白底镶边陶瓷红茶壶与红茶杯。典雅的设计。面朝街道的一侧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另一侧是雅黑色的漆墙,中间位置挂着一只雕刻精致的猫头鹰挂钟。昏黄的灯光落在瓷杯中泛起点点光泽,看上去颇有城市小咖啡馆的英伦格调。选址也是绝佳的,从玻璃窗外望去日向能看见远处用霓虹灯写着“希望”的东京塔。红茶馆的主人想必也是个爱美之人。可惜这儿不售卖奶和咖啡,日向能从红茶馆的气味辨别出来,否则这里的生意一定会好很多倍。

 


“红茶馆是一位叫塞蕾丝的美丽女士出资的,因为各种财产变更的关系,我姑且也算是这里的半个股东。”狛枝轻轻放下手中的红茶,声音就和月光一样轻,“据说塞蕾丝女士是个厉害而疯狂的赌徒,年轻时赚了不少钱,所以随心所欲地就开了红茶馆,饮品方面只卖她喜欢的红茶,至于茶馆本身是盈利还是亏损都无所谓——当然这些都只是传说。”狛枝微微一笑,从桌上抽出几张纸巾递给日向,“毕竟是擅长欺诈之人,名字和身世是编出来的谎言也说不定。”

 


“……谢谢。”日向毕恭毕敬地接过纸巾,开始擦拭他的西装和细碎的头发。日向虽然垂下头,但却感觉到自己身上有些许炽热的视线在游动。狛枝优雅地喝了一口红茶,正偏着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个落魄的社畜,烟灰色的双眸似笑非笑。红茶上空盛开了美丽的水雾,日向用纸巾慢慢擦着眼镜,开始觉得脸颊有些微微发烫。他继续垂着头,边摩挲眼镜片边祈求那人能移走令他窒息的眼神。这一定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几天前他从窗外偷偷看着他,这份罪恶已经到时候要承受了。日向忽然憎恨起自己的不争气。在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了他是美丽的月亮,是他那样的凡夫俗子一辈子也得不到的月亮。暴雨降临时,他原本可以躲入就近的商铺,可他却偏不,他打着没有骨头的塑料伞在暴雨中一路奔跑,直到拖泥带水地闯入红茶馆。是了,那个人还是坐在那里,而且比想象中更好接近地关心他,此刻更是默默注视着他。那样温柔却漫不经意的注视滋养了他贪婪的欲望,日向捧起了狛枝为他倒的那杯热茶,它的日向手中漾起微微涟漪,如同一面会说话的镜子映着他肤浅的脸红。谁也无法保证那份视线会在什么时候消失,它或许会像一杯慢慢失去温度的红茶。座位上还散着他没有做完的报表,日向忽然觉得心里很难受,今晚会加班到几点呢?他再一次从悲哀的社交中发现规律,原来暗恋者大多数情况下都知道自己的结局。

 


“你似乎很喜欢这里,这几天我总都在窗外看见你。”狛枝轻轻看着日向的眼眸,“我想,什么时候你或许会进来坐坐,这么想着突然的就下起暴雨。抱歉我这种垃圾果然不能随便想象一些事情,让你以这样的形式出现,真的非常抱歉。”

 


日向创听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活该淋了雨怎么听起来反而成了他的错一样,他是在安慰人?日向喝了口热茶,在茶杯与自己的间隙中端详了他两秒,看来并不是个很会安慰人的人。

 


“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日向握着红茶杯,边佯装不经意地边打探道,“是每天都来吗?抱歉这样的提问诉我冒昧了,因为在我的理解中股东一般是指‘出资不出力’的角色。”

 


仿佛没料到会被这么问,狛枝在开口前似乎微妙地停顿。日向在那薄薄的嘴唇间捕捉了一瞬间的静谧,他支颐坐着,像在凝望着一个神秘莫测的星球。烟灰色的眼眸如杯中茶一般漾起微乎其微的笑意,在东京闪烁的雨幕中,狛枝弯着烟灰色的眼眸,轻轻点头后对日向说:

 

 

“我在等一个人。”


 

“…在等谁?”日向茫然皱了皱眉。

 


 “红茶馆就要打烊了,”他微微一笑,日向看见墙上那只猫头鹰挂钟已经指向十点。他披起挂在座位上的深绿军大衣,像携带了满城的冬色从日向身边擦肩而过,灰色的眼眸随处流转,最后落在了日向西装从不被卸走的工号牌上,“如果你还会再来的话,那么后会有期,日向……君。”

 


空落落的茶座,意外地飘下一张残旧的名片。

 


在之后的两个月里,每天晚上九点下班,日向乘坐着同一班电车,从霓虹灯下漆黑的人群中走进那间红茶馆。那几乎是日向创最快乐的时光。在雨中的城市,他与他相向而坐,狛枝倒上两杯七分满的伯爵红茶,他们一同观看觥筹交错的雨和霓虹,观看东京塔上没有星星的夜空。茶馆饮品单一,却有很多不错的小点心,狛枝把餐牌翻开移到日向面前,日向一眼就相中了那里的日式草饼。红豆馅。狛枝眨了眨美丽的灰眸,对日向的果断透出了一丝惊讶。他明白了日向对草饼的情有独钟,晚上九点半,他估摸着日向到来的时间,在煮红茶的空余也提前点好一份草饼。

 


后来,日向创似乎明白了,狛枝凪斗眼中注视着的高深莫测的东西,叫做希望。“希望”似乎是狛枝的口癖词,他们的聊天主题几乎都围绕着虚无缥缈的希望展开。东京是座美丽的城市,它应该孕育出美丽的希望。日向无所谓强大的希望会如何吞并弱小的希望,在他看来这些都没有归还房贷重要,或许他就是狛枝口中“希望垫脚石”之类的存在。雨滴沿着玻璃窗一颗颗滑落,他握着温热的红茶杯,只要安安静静地听那人月光般的声音就已经很惬意。时而也搭上几句话。毕竟“希望”涉及的话题数不胜数,它似乎囊括了世间一切的话题。他向狛枝说起过领导贪得无厌的指标,说起过家里那群故作惺态的亲戚,说起死去的奶奶她的皮肤就和纸一样,小时候的梦想是拥有一辆崭新的马克火车。那是日向创世界里的希望与绝望,可一旦变成用语言讲出的故事却显得那样苍白无力,连故事讲述者本人都觉得听起来像嚼蜡般乏味。世界上的平凡人太多,不会有人在乎他平平无奇却波涛汹涌的世界。那些东西是属于,自己一个人会难过得流泪,但说出来后却单调得可笑的故事。

 


但狛枝凪斗却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他既不安慰,也不雪上加霜。他有时说着日向不是完全听懂的怪诞的希望,但日向看见那双烟灰色的眼眸流露出真实的悲伤。日向很早以前就发现了,合群是社交成功的标志。日向一边鄙夷众人的恶俗,却一边依赖着合群带给他的安全感,甚至为了让自己显得合乎大众而做出必要的自我牺牲。他喜欢合群,却厌恶群体本身。雨中的城市像一幅流淌的油画挂在玻璃窗,画中映着木桌前相向而坐的他们,手里都握着一只款式相同的温热红茶杯。日向有时厚脸皮地想,他或许和狛枝很像。他们同样地孤独,同样地不合群,他们都是既失去了故乡又无法到达远方的可怜人,寒冷的冬夜里他们就应该相互靠近和拥抱。圣诞将至,东京迎来了一年里最寒冷的几天。东京街的工人们带上厚厚的手套开始装扮商铺和宣传促销,在圣诞正式到来之前已经有了浓郁的节日气氛。雨夹着雪漫天飞舞着,日向披上厚厚的羽绒和银灰底纹围巾敲开红茶馆的大门。狛枝还是那个靠窗的位置,他穿着纯黑的圆领毛衣,垂落的樱花白被藏进厚重的红格子围巾里,军大衣挂在茶座后面。茶馆门口精致的圣诞铃发出好听的响声,他抬起美丽的灰眸,对奔跑进来的狂风和日向创都微微一笑。

 


“欢迎光临,日向君。”

 


昏黄的灯光映着他们两人冻僵的脸红。

 


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个时候来的?日向看见木桌前还冒着热气的一份草饼和两杯红茶,笑着问道。圣诞节前后公司调休,放假时间表乱得像松屋牛肉饭的后厨。

 


“因为我运气一向都很好。”狛枝弯着眼眸轻轻笑道。

 

…每天都运气好?这句话当然没必要揭穿。圣诞节前后两班倒,所以晚上任一时间点日向都有可能出现——如果上日班,他便下班后来;如果上夜班,他便上班前来。日向暗暗窃喜,把他对他的等待全当做是他的深情。冬夜的红茶馆,滑落雨滴的玻璃窗把灿烂的东京市分成了两个世界。玻璃窗内的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握着红茶杯,如同坐在文明的尽头。他们一起聊城市,聊希望,聊过去,聊没有星星的夜空。他们的闲谈盛开了温热的水雾,飘落在玻璃窗仿佛织上一层白色的窗花,给城市文明关上了最后一扇门。日向大抵也知道了狛枝的一些过往,他的父母死于飞机失事,很年轻的时候就稀里糊涂地继承了家里的公司和财产。财产令人眼红,他被绑架,被下毒患上过淋巴癌,之后又因为一些官商勾结的事,公司也被政府收走了,他又因为奇妙的缘分获得红茶馆的股权。他弯着烟灰色的眼眸,轻描淡写的讲述着,如同在述说别人的故事。日向觉得很难过,不知为何,有时候他的一颦一笑会让日向想要流泪。他开始梦见他。日向梦见了他晕倒在一个荒无人烟的海岛,狛枝把他搂在怀里,他在耳边呼唤着他,声音轻轻的,像海浪扑过。但那个日向没有醒来,他躺在狛枝的怀抱,安静地像睡着了一样。巨浪升起,狛枝把他搂得更紧,呼唤的声音也越来越急切,凉薄的嘴唇已经贴近了他的肌肤。最后一切都消失在海洋的尽头。醒来时日向仍回味着那个奇妙的梦,脸上泛起温热的红晕。狛枝凪斗,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他每一个空余的角落。

 


日向换上了一把崭新的森林色雨伞。西装革履的他从电车挤下,冰冷的雨水依旧浸湿他的皮鞋。他大口大口地哈气,步子轻快地穿梭在东京街的行人间,在广告牌底下的漆黑人群中,日向好像看见了美丽的希望。他和他似乎不约而同地约定在东京街的红茶馆邂逅,在夜晚上下班的时间,日向打着美丽的雨伞,掉落的雨滴染湿了他冻僵的脸红,他的步伐很轻,如同密会森林中的情人。

 


他投入到几乎忘记,狛枝凪斗是红茶中的一轮月亮。那双烟灰色的眼眸注视着你,但其实不是注视着你。它空洞地注视着希望的影子。从日向创决定触碰开始,就注定了是破灭,注定了是一场无法承受的剧痛。

 


临近年末,公司任务繁重,日向的工作一直坚持到了平安夜。同事们一边交换着彩纸糖和苹果,一边加班加点到夜晚。晚上九点四十五,接近了红茶馆打烊的时间,日向打着森林色的雨伞在东京街奔跑,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都像在唱着欢乐的圣诞歌。雨水在夜晚凝成了雪,风很大,日向干脆收起了雨伞。他大口地喘着粗气,眼镜上白雾一片,一路上抹了好几次镜片才敲响了红茶馆的圣诞铃。

 


“干嘛这么急,”狛枝一边轻轻拍打着他羽绒服上的雪一边说,“就算红茶馆打烊了,你要是愿意来的话,我也可以等你的。”

 


日向还在喘气,干涩的嘴唇微微打着哆嗦。狛枝轻叹一声,把室内的暖气调高了几度,有几点白雪粘在日向的脸颊,狛枝轻轻用手指掸去。他望着日向满脸的通红,白皙的指尖似乎顿了下,忽然地一个手掌轻轻覆住日向的一边脸。

 


“…下次我准备热水袋吧。”狛枝眨了眨眼睛,白皙的巴掌轻轻挤了挤日向那一边僵硬的脸,用这句话代替了差点就脱口而出的“你的脸居然比我的手还冷。”

 


日向还没有从瞬间的接触中缓过神,他的手指就像剥洋葱一样轻轻揭开日向那条浸满了雪水的银灰底纹围巾,狛枝把自己身上的红围巾摘下,让它保持着原来的形状套进日向的脑袋。白皙的指尖顺着红围巾垂落的方向往下滑,他简单地调整围巾两边的高度,做出一个好看的形状。日向在他松开手前忽然把他拉住,眸中像藏着星星一般闪闪发亮:

 


“圣诞节我放假了,明天抽一天时间出去玩吧。我想和你一起去。”日向往他手里塞了一张歌剧票,“《威尼斯商人》,明天晚上七点在东京歌剧院演出,一个讲述爱与希望的故事,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的。我好不容易才抢到两张票。”

 


他缓慢地眨了眨美丽的灰眸,侧过头倒下了一杯热红茶。日向拿起桌上的一块草饼,慢慢地嚼了起来。猫头鹰挂钟指向五十五分,狛枝放下手中杯,终于轻声道:

 


“日向君和别人去看吧。”

 


“你明天没时间吗?好吧也没关系,毕竟我也没有事先打招呼。”日向在咀嚼草饼的时候也大概猜得出狛枝的反应,“那后天怎么样?虽然没有歌剧,但我们可以下午去上野公园转一转,那里圣诞氛围一定很棒。”日向佯装淡定地笑道,“不用一下午,两个小时也可以。”

 


“后天也不行。”狛枝提起温热的红茶杯。

 


“那,大后天……”

 


“大后天也不行。”

 


“…为什么?”日向的眼眸暗淡了下来。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割走星光的刀。

 


“我是这里的经营者。”狛枝端正了坐姿,正色道。

 


“可是这间红茶馆根本没有客人!而且前台和后厨都有人手!”

 


狛枝微微凝望着日向枯草色的眼眸,“是不是明天只要这里门庭若市,你就能放过这个话题。”

 


“是。”日向咬了咬牙,他已经来红茶馆两个月了,除了他以外根本一个客人也没有。就算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商业奇才也不可能做得到。日向就这么狠心地逼迫着,像是对狛枝凪斗的报复。

 


但明天红茶馆的景象却让日向创大开眼界。

 


圣诞节当日,红茶馆早上十点开门,有两个可爱的女孩被茶馆的装饰吸引,进门品尝了红茶和点心后赞不绝口,她们把这里的装饰和糕点拍照发上了社交平台,红茶馆迅速变成了网红打卡点,一时间街坊和游客都纷至沓来。难得的好晴天,日向懒洋洋地在家睡了一个早上。下午时分他来到红茶馆时,这里已是满座的客人。他习惯性地看向那个靠窗的位置,狛枝还是坐在那里,他提着半杯红茶,扮演一个闻风而来的游客。

 


晴空高照,玻璃窗上没有飘落漫天的冬雨,这般热闹的红茶馆让日向感到了陌生。狛枝依然算到了他到来的时间,在那个靠窗的位置放上冒着热气的一份草饼和两杯红茶。

 


日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很慢很慢地走入茶座,似乎边走边在确认看到的世界是否真实。他低着头一语不发,一边沉思一边把草饼慢慢塞进胃里。良久,他终于抬眸直视狛枝的眼睛。

 


“怎么做到的?”

 


“因为我的运气一向很好。”狛枝淡淡说道,烟灰色的眼眸似笑非笑,“幸运对我而言是一种才能,日向君。我这样的垃圾一无是处,幸运是我唯一的长处。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日向君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每次都可以提前点好草饼和热茶?这并不是因为我偷了你的上班时间表,而是,不管你的上班时间表在什么时候,只要是我坐在了红茶馆那个位置,就会是你来红茶馆的时间。这就是幸运。”

 


日向怔怔看着他的灰眸,仿佛在重新认识这种被人叫做“幸运”的超自然力量。它颠倒了日向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对物理学的那点可悲认知,如果牛顿和爱因斯坦的棺材板还藏在某个博物馆的话,那么他衷心祈祷那里的工作人员没有被送入精神病院。

 


“…那,幸运会失灵吗?”日向把它融入自己的社会学体系中理解。

 


“幸运要付出代价。” 狛枝意味深长地、弯起烟灰色的眼眸微微一笑,“还有其他问题吗日向君?”

 


“有,最后一个。”

 


日向深吸了一口气,直直地对着狛枝烟灰色的眼眸,那人世界中的太阳落山了,朦胧而空洞的灰没有光芒,如同在凝视一轮绝望的深渊。

 


“你为什么出现在红茶馆?”

 


烟灰色的眼眸缓慢地眨了一下,像一颗缓慢转动着的月球。那个星球上悲伤太多,日向的内心仿佛就要无法承受。绝望的深渊也在凝视着他。

 


“如果我说了,日向君是不是再也不会来?”狛枝问。

 


“你说吧,我不会。”日向这么说着。但接下来狛枝的回答却是割走了星光的最后一把利刃,它无情地、刺骨地穿透日向创心底那份可怜卑微的爱。

 


“这个问题我很久以前就回答过了,日向君。”狛枝低下头吻满整杯红茶,人来人往像流淌的夜灯,烟灰的眼眸是玻璃窗的雨幕,一瞬间这里仿佛又回到了只有他们两人相向而坐的红茶馆。他弯起含笑的灰眸,声音轻轻的,像月光一般:

 


“我在等一个人。”

 

 

 


















他在等一个人。

 

日向后知后觉地回味着这句话。两个月前狛枝也是这么说的。只不过是他没有在意,他愚蠢地误解狛枝暧昧的目光,甚至厚颜无耻地把狛枝等的人当做了自己。是了,他一个平平无奇的人怎么可能会得到他的目光,他的确很厌恶这个势力庸俗的世界,甚至一度愤世嫉俗地想要逃离,或许这种反抗被狛枝敏锐地捕捉了,他从他身上看到了希望的影子,所以才会对他停留这么久的。日向沉迷于用“希望”构建的虚幻秩序中,沉迷于那如同红茶杯中月亮一般虚幻泡影,他就应该每天正常地去上班和下班,去相亲,去还房贷,用自己庸碌的人生构成世界希望峰的其中一块垫脚石。

 


他终究是世俗的。希望对于他来说依然是虚无缥缈的月亮。圣诞节七天的美好假期,他几乎都躺在床上度过,长时间的睡眠给了他一种死亡的错觉。他决定不再追求月亮了。滂沱大雨覆盖了整个东京市,日向绕开了东京塔的那条电车线,他再也见不到雨幕中的红茶馆,以及玻璃窗内飘落几缕被灯光点燃的樱花白。日向暂时获得了一种失落的放松。

 


人总该从失败的社交经历中学到些什么的,日向想。虽然这段经历或许连失败都根本谈不上,他根本就没有失败的资格,去找谁喝酒找谁宣泄共鸣,能学到的也变得无从谈起。可是……至少一直以来他都这么过来了。



街角在车窗外流淌,在另一条挤满了人的电车线中,日向开始思考世俗与月亮的关系。夜冷如霜,他把那条银灰底纹围巾裹得更紧。但他想起了狛枝为他戴上的另一条温暖的围巾。红色的围巾被藏进衣橱的角落,但狛枝凪斗依然会悄无声息地潜入他每一个空余的角落。有时候,回忆并不是很痛的伤口,日向恍惚时想起狛枝在雨幕中吻满整个红茶杯时遗世独立的模样,这份美无论多少次想起都牵动他的脸红,给百无聊赖的生活带来了美丽的希望,就像一场美丽的遗憾。所有的美丽都会像冬雨一样洗涤你的心灵,让那卑微愚蠢的生命在每一刻都充满了感激。在另一条电车线,他总是不自觉地想道,这个时候的狛枝会在做什么呢?他还在继续等待那个想等到的人吗?日向想,他或许应该再去一次红茶馆。因为他想知道狛枝凪斗一直苦苦等待的那个人是怎样的人,他想亲自问狛枝,自己和那个人之间的差别是什么。知道这个的话,日向创就死而无憾了。



“这是你至今为止丢掉的第11份日式草饼,狛枝凪斗先生。”

 

 




几天前,日向家的一位亲戚因为地产项目结识了东京市的政府官,约定宴会中讨论长期合作的投资方案。几个长辈在饭桌前商量,这或许将是日向家出人头地的好机会。

 


一会敬酒勤快点,多说漂亮话,别给长辈们丢脸,听懂了吗日向创?

 


日向沉默地点点头,看着那些丑陋的亲戚已经不再抵触。他深知酒会与茶馆有着如何的本质差别,在什么样的场合该戴上什么样的面具。这本来就是属于他命里的一部分,他应该积极去适应的。璀璨的水晶灯在政府宴会房摇曳,日向创潇洒地谈笑风生,三句一暗示对日向家的关照。他高高举着威士忌,祝在座的局长青云直上,步步高升,双方合作愉快,东京经济飞腾。酒过三巡,他一面描绘着地产的宏伟蓝图,一面替长辈们挡酒。天花板璀璨得像太空的星星在旋转,日向创先干为敬,他在局长们口中的“年轻有为”里自谦,应声感谢政府和各位局长对家族的鼎力支持。

 


“新地界的那块地皮,你们日向家到底卖不卖啊?”

 


“田村局长,”日向创举着酒杯,红晕的满面堆着笑容,“不是我们不卖,实在是现在造价成本太高啊,又是建材又是投标,我们日向家人单财薄,担当不起啊。”在家庭饭桌上长辈已经再三叮嘱,新地界的地皮升值空间极高,政府能给的价钱一定跟不上市场。宴会上一定紧咬不放。

 


“谈价钱是吗?好!今天大家有缘聚在一起,我也可以给你这个机会!”姓田村的局长醉意熏天地拍了拍日向创的肩膀,“年轻人嘛,总是需要些机会表现下的。”

 


“这是我家乡酿制的白酒,醇正甘香,一共20瓶,喝一瓶,价格我给你翻一倍。”

 


“呵呵,田村局长喝多了吧,”长辈们笑道,“要是日向创喝了20瓶,价格真的翻20倍不成?”

 


“那就看他的表现咯。”

 


日向几近震惊地看着宴会上的长辈和局长。他不是个很能喝酒的人,从事的工作也与喝酒应酬无关,他不过是个公司的小会计。璀璨的水晶灯天旋地转,在全场的连声喝彩下,他一口一口地灌着,浓烈的酒腥味像火烧着喉咙。强灌了2瓶后,他已经趴倒在地,连路都走不稳了。胃酸剧烈地翻涌,他没有走到卫生间的力气,情急之下取走自己和长辈桌面上的餐巾围成托盘状,把咽喉以上的呕吐物小心包裹。日向创宴会前期树立的青年才俊形象完全崩塌了。20瓶,他只喝了2瓶,而且尽出洋相。长辈们感到颜面扫地,日向创就这么被轰出宴会。

 


他扶着宴会厅金碧辉煌的雕墙,在前面的小公园把剩下的呕吐物涌出。前前后后他一共吐了3次,吐得脸色已经开始发青。他是坐着亲戚们的车来的,那些该死的亲戚只会给官府鞋底抹油,他们不会管他的死活了。他就像家族的走狗,被玩弄于权力游戏的股掌。日向醉醺醺地瘫坐在公园的长椅,路过的人都用鄙夷的眼神践踏着他——酒鬼都是东京的败类。

 


北风带走了城市的温度,日向双手抱着身上的西装,在醉意朦胧之中翻到了一张残旧的名片。

 


他拨通了那个电话号码。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他就开始后悔了,他不知该如何开口,该怎么面对那些还在纠缠不清的东西,混乱的脑海中浮现出了狛枝的一颦一笑。狛枝在雨幕中亲吻红茶杯,狛枝月亮般的烟灰色眼眸,狛枝触碰他的肌肤,狛枝为他换上的红围巾,狛枝口中荒诞的幸运与希望,还有狛枝在等待的某人。

 


狛枝,狛枝。一时间,全世界都是他的狛枝。



是电话另一头先说话的。

 


“日向君?”他在第一次接这个电话,在日向没开口之前,就喊出了他的名字。

 


“…那个,你能不能来接接我?”日向喘着粗气,他打横趴在公园的长椅上,脑子里昏昏沉沉地想起狛枝像恪守约定似的守候在红茶馆,“没事,你要是不愿意也没关……”

 


“你在哪里?”

 


电话从他的手心像滑滑梯一样溜下了草坪,日向的脑袋倒在了长椅,不省人事地睡着了。

 


“喂?!”

 

 







 





“喂,能听到吗?”

 


日向创醉意惺忪地睁开眼时,身体像一摊泥瘫倒在热地毯,昏沉的头枕在雾霾蓝的布艺沙发上。像是为了不惊扰他,客厅的灯光调成温柔的暖橘,酒气熏天的西装已经换下来了,身上是一套干净舒服的墨绿色睡衣。狛枝赤着脚在热地毯在走来走去,手里像在摇晃着什么,穿着的还是那件薄薄的黑色圆领毛衣。

 


“这是……你家吗?”日向沙哑地问道。

 


“嗯。”他应声道,往日向嘴里塞了一勺蜂蜜水。

 


认识了这么久,日向还是第一次在除了红茶馆以外的地方见到狛枝。他的脑袋仍晕晕乎乎,任凭狛枝把蜂蜜水往他嘴里一勺一勺地塞。酒精麻痹了平衡的能力,几个回合后,日向就软塌塌地倒在狛枝肩上的毛衣。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日向趴在他身上问道。

 


“听声音大概感觉是公园,你的语气很明显就是喝醉了,日向君会去喝酒大概也就只有应酬之类的事,那就是高档餐厅附近的公园,而且你忘了吗,我运气一向都不错。”狛枝轻轻地回头,白皙的脸庞蹭过他的碎发。

 


日向在一片醉意下凝望着他皎月一般的美丽灰眸。他的脑袋虽然沉重,但意识总体来说是清醒的。他的下巴抵着他的肩窝,甚至张开唇贴在黑色的毛衣上,狛枝没有围围巾,从有弧度的圆领能看到漂亮的脖颈。这已经越过了普通朋友的界限,但狛枝默许了这种行为。月亮般烟灰色的眼眸离他是那么近,好像他一伸手就可以摘到,一切仿佛都近得触手可及。那是不是意味着,意味着他可以更加得寸进尺一些呢?

 


“怎么弄成这样,就算是应酬也不用这么卖力吧?”狛枝温凉的手抚了抚他额前的碎发。

 


日向凝望着温柔的烟灰色,忽然觉得心里很难受,他的一颦一笑总有一种让日向想流泪的感觉。日向终于忍不住了,他歇斯底里地靠在狛枝的肩膀上痛哭,他痛骂那群该死的亲戚,痛骂市政府,痛骂资本主义和上司。他就像站在政府大楼前游行示威的一个愤世嫉俗的青年,摇旗纳威地宣扬着所有的痛苦。并且这种痛苦不是短暂性的,政府与他家的一个地产亲戚长期合作,他在那些人的目光里永远抬不起头。家族、政府、甚至是路人都可以践踏他的尊严,他愤怒到颤抖地抓住狛枝的肩膀,说对繁华得像泡沫一样的社会感到绝望。

 


“那个逼你喝酒的政府官,是不是叫田村卡?”狛枝眯起眼睛问道,他背着光,沉在夜色之中如同深渊。日向创茫然地点头,他只知道姓氏。狛枝温柔地环抱着他,眼眸却如荒芜的夜空一般渗满寒意,“新上任的政府是一群废物,他们迫害那些真正有才能的人,这样的世界绝望透顶,日向君。”

 


“所以,我至今都感谢‘幸运’这份才能。”

 


狛枝慢慢收紧了臂弯,越来越用力,冬雨在夜幕中降临,一瞬间灿烂和罪恶都像巨轮在汪洋之下沉没。日向感到身体很热,他有些喘不过气,带着酒气的呼吸一深一浅地爬上狛枝的颈窝。后背的隐痛像催发情歌,日向缓缓探入怀里的间隙,他的指尖在樱花白的头发下碰到了温热的脖颈,越来越靠近,他半拢着眉眼,几乎贴在他的唇边轻轻问:

 


“狛枝,那个人,已经决定不等了吗?”

 


美丽的灰眸缓慢地眨了一下,日向在极近的距离下凝望,它就像流了一滴眼泪的月亮。

 


“日向君,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



他被狛枝的问题问住了。没那么复杂,日向想,他想说的、他想问的其实一句话就可以简明地说清。但是思绪像雨中缠绕的蔓,日向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或许他想对狛枝说的话多到数不清。

 


“我明白了,”狛枝轻轻垂下烟灰色的双眸,“明天下班之后,你来红茶馆吧。到时候,我可以把一切都告诉你。”

 

 





















 

我可以把一切都告诉你。

 

成双成对的人影相向而坐,在雨幕中的红茶馆,昏黄的灯光映着每一对年轻情侣的脸红。人们把爱恋都藏在自己的红茶杯。他们谈笑着试探对方的心意,寒冷的雨夜里,杯中茶的温度会渐渐失去,故事中男女主人公的感情却会慢慢升温。到最后,所有的男孩都可以牵起女孩们的手,所有的女孩都能把巧克力送给心上人。

 


日向握着手中的红茶杯看着窗外的世界,他看见下班的人群摔倒在泥泞的雨,高大的东京塔写着的“希望”,璀璨的水晶灯像太空一样旋转,势力的领导,吃人的亲戚,他始终不是美丽故事中的一员,总有一天他会死在世俗里,日向想,他不过是在东京市政府描绘的如同泡沫般的希望之中,和擦肩而过的月亮绝望地拥抱。

 


“日向君,我一直认为,我和你很相像。”狛枝在雨中轻声道,“唯一不同的地方,或许就是我比你多了一份叫‘幸运’的才能。但幸运这种垃圾般的才能是以不幸作为代价进行交换的,相互相消之后,本质上我们并没有不同。”

 


茶馆临近打烊,狛枝抬头凝望着一对对人影远去,雨越下越大,像汹涌的海浪刷洗着红茶馆的玻璃窗。猫头鹰挂钟的指针指向了十点,空荡荡的茶馆里,只剩下了日向和他两个人,相向而坐。

 


“希望是我一生追求的秩序,但那群无能的废物居然成为了希望的统治者。那个叫田村卡的官员,最开始不过是我父亲公司的财务,为了争夺股份他设计那场飞机失事,只不过没想到我居然大难不死,后来我被绑架,被下毒患上过淋巴癌,公司被他以政府的名义并购,参议员全都像眼瞎了一样装作看不见。”

 


“但对我来说,不幸都会是为下一次的幸运做准备,对我不怀好意的人从来都不得好死。”狛枝勾起唇角。

 


“东京必须要有一场彻底的大洗牌,它需要重新构建希望的秩序。一直以来我垃圾一般的人生都在为这个做准备,如果我的行动能够成为构建希望的基础——”

 


狛枝站起身,把他们之间的那张茶桌轻轻移开。雨中的红茶馆内,再没有能阻隔他们的东西,他一步步走到日向面前,打开了身边的那扇落地玻璃窗,一只手抚上日向通红的侧脸。灿烂的雨幕像巨浪般升起,日向措不及防地被他一把拥在怀里,樱花白的头发遮住了烟灰色的眸子,像一轮在火中燃烧的月亮。

 


“那么日向君,”

 


凉薄的嘴唇上下翕动着,声音轻轻的,就和月光一样。

 


“我希望,你可以变得幸福。”

 


巨浪把东京市变成了一片汪洋大海,日向被他推开到玻璃窗外的世界,凛冽的狂风卷起冬雨,人类居高自傲的城市文明在此刻显得是那样不值一提。那扇玻璃窗再次升了起来,狛枝独坐在红茶馆内,已经听不见情人节里的土味情话,夜晚加班的人群诅咒暴雨,以及站在暴雨里日向创撕心裂肺的呐喊。瓦斯被点燃,他的周围像玫瑰花般开出一片熊熊燃烧的火焰,星火从木雕天花板中一排排地坠落,他提起一杯红茶,如同站在中世纪女巫的火刑场。红茶馆崩塌了,冬夜的雨水像仓库中遇火报警的洒水机,在火势进一步蔓延在周围商铺之前及时浇灭。狛枝阖上眼眸,永远地坠入了美丽的海洋,他是深海中跳动的最后一缕白色的火焰。

 


在狛枝坠入海洋的那一刻,日向终于明白了。

 








狛枝凪斗一直在等一个杀掉他的人。

 








在第二天早上,红茶馆引起了东京市的轰动。各大新闻媒体竞相明察暗访,调查过程中,记者们顺藤摸瓜曝光了市政府贪污腐败的重大证据。东京经历了一场巨大的洗牌,政府和参议院换上了一批年轻干部,也就是日向创后来所熟悉的苗木诚、十神白夜、雾切响子等人物,日向与他们广泛结识并且交好。家族与政府合作的地产投资进行了重新商讨,在宴会厅上,日向创展示了出色的投资方案,得到新任局长们的一致肯定。在这场洗牌之中,政府急需人才,苗木诚建议,或许他可以试试今年的参议院选举。

 


晚上七点半,日向打着森林色的雨伞穿过人来人往的东京街,崭新的西装服挂着金灿的徽章。他依旧没有改掉以前西装服不卸工号牌的习惯——假如每日都佩戴一次的话实在是太麻烦了,不是吗?昏黄的红茶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成为了日向脚下的记忆,不需过多的思考便能确认它的位置——它换成了一间五金商铺。日向站在雨中的城市,已经看不出那里残存的昔日痕迹。那个坐在雨幕中亲吻红茶杯的人,或许只能浮现在回忆里了。回忆并不一定会是很痛的伤口,很久以前他就已经想明白。在岁月的沉积里,他好像还想明白了另一些事情。狛枝凪斗,当年并不是从他身上看到了希望的影子,他是看到的是与自己一样绝望的灵魂。那双烟灰的眼眸,有一种直视灵魂的力量。狛枝凪斗想死,从很久以前他就策划了这场华丽的谋杀,但是他遇到了日向创。他认真地在考虑要不要就这么收手,那天夜里他跑出红茶馆,那个时候的他甚至已经决定放弃那场谋杀。但是他看到了绝望的日向创,日向趴在他身上痛哭,绝望的深渊如同一颗引力极大的星球,他终于义无反顾地坠入那片海洋。如果希望的重新洗牌是一场幸运,那么代价便是无法与他长相厮守的不幸。

 









暖橘色的灯光照着日向的睡颜,他趴在狛枝雾霾蓝的床上,带着醉意的呼吸一深一浅地酣睡。狛枝轻轻翻找着家里零零星星的材料,在闪烁着夜灯的雨幕里拼凑着一辆马克跑车。过于古早的玩具,狛枝曾经找遍整个东京市都没有找到日向口中的马克跑车。他试图根据日向的描述做出一个。如果明天日向创和他告白的话,这个将作为他的奖励。

 


“情人节快乐,日向君。”

 




                                                                       END




******

第一次搞同人文,请多指教(鞠躬)

要说有什么想说的,止月有非常多话想说!但是止月要去上班啦,这篇也是真的写得非常得赶…!所以大人们评论区见!


想要小红心小蓝手,想要评论(害羞)(扭捏)

 

 


评论(62)

热度(444)

  1. 共5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